任老师倒不太在意我究竟有没有读。偶尔一句“哦,这本你也没读过啊”,语气里也不像有责怪的样子,因为他很快又回到自己的语境中去了。
任老师喜欢打腹稿,能整首背诵自己的作品。他那时已经在写《乐善桥》组诗和《词语化石》系列中的很多诗了,印象最深的是他一字一句给我边背边讲《1967:我悲怆地望着我们这一代人》,这是一首沉重的、高贵的诗,彼时我对“文革”的认知尚浅,不那么容易一下子体味这首诗中每个字的分量。他会耐心讲解,还原当时的历史,直到确认我真的懂了为止。而现在想起来,过去四五十年里,任老师几乎是在用他的每分每秒、每寸心魂、每滴血在写那些他生命和身体里的诗句。
我还喜欢听任老师讲《红楼梦》《追忆似水年华》,讲帕斯捷尔纳克的《日瓦戈医生》,讲屠格涅夫的《初恋》,讲庞德如何从中国的古诗里“偷去”了意象。当听他把艾略特《荒原》里的名句“四月是残忍的季节,哺育着/丁香,在死去的土地里”和李贺的“凄凉四月阑,千里一时绿”放在一起对比时,我简直震惊了,原来书还可以这样读,原来这样读诗能给我们自己的写作带来无穷的启发。任老师从艾略特和李贺的诗句中,同时发现了“开放/凋败、哺育/掩埋、生命/死亡”的主题,他跨文化、跨传统的视野,总能从人类文学艺术领域中,发现非凡的、时空交错的呼应与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