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节 古代宗教学术上
古代之文明在宗教,后世之文明在学术;学术主智,宗教主情;此人之恒言也。然学术宗教,亦无判然之界。无论何等宗教,莫不各有其理。世之诋为迷信者,谓其所谓理,无当于学术之家所谓理耳。然理无穷而境有限,后人之所谓理者,易一境焉,亦岂得谓为是?而古人之所谓理者,在彼其时,亦安得谓之非邪?学术虽云主智,然其从事研求,亦必出于好尚。好之深,斯信之笃;信之笃,斯执之固。世固有弃禄利,冒危难,齐死生,以申其所信者矣。与教徒之殉教,亦何以异?故曰:二者无判然之界也。
邃初之民,知识浅陋。外物情状,概非所知。不特动物,即植物、矿物,亦皆以为有神灵而敬畏之。于是有所谓拜物之教焉。其愚昧诚若可哀,然高等之宗教,实道原于是。何则?以为万物皆有神灵,寖假其神灵又可以离其身而独存,不特无形之鬼神,由是而立,即泛神、无神之论,实亦隐伏于是也。人之谓神灵可离其体而独存也,盖由于梦与死。明明卧而未动也,而忽有所周历,所见闻;犹是四肢百骸也,而忽焉失其知觉运动;则以为知觉运动,必别有物焉以为之主,而其物且可离体而独存矣。其为物不可见也,则设想以为极微之气。微则轻,轻则浮游自如,乃状其缊之态而谓之魂。魂去则形体块然不可知,同于月之失其明而不可见,则谓之为魄。其实月魄之魄,当由魂魄之魄引伸。《墨子》曰:“有天鬼,亦有山水鬼神者,亦有人死而为鬼神者。”《明鬼下》。可见古谓凡物皆有神灵,不独人,并不独生物。《国语·鲁语》:仲尼曰:“木石之怪曰夔、罔两,水之怪曰龙、罔象。”《左氏》宣公三年《疏》引贾逵说,谓“罔两、罔象,有夔龙之形而无实体”,352此即神灵之离体而独立者也。《中庸》曰:“鬼神之为德,其盛矣乎?视之而不见,听之而不闻,体物而不可遗。使天下之人,齐明盛服,以承祭祀。洋洋乎,如在其上,如在其左右。”此为泛神论中精粹之言,然溯其原,固由罔两、罔象等见解蜕化而出也。